来源:人气:757更新:2024-12-21 21:40:11
《我是刑警》在台网两端全部收官。数据双高的同时,观众不吝送上“2024年剧王候选”的美誉。这在剧集播出前,恐怕很难预判。大热的悬疑赛道似乎默认:朴素又踏实的破案过程“旧”了。但,有人不信。
接受本报专访时,编剧徐萌说得坦然:“从一开始,我就不打算惯着谁。”对市场、对观众、对所谓类型剧的“潮流”风尚,甚至对自己的创作经验,她都不愿“惯着”。这些年,业界不乏拿着受众画像、收视曲线、观看习惯等大数据分析去订制剧本的生产法则。
“这不就是看着后视镜开车?”徐萌觉得,那应该对广告招商有意义,但于创作无用。编剧不该是一味追赶潮流的人,因为永远会有新的潮流在前方;编剧也不该是讨好观众或看轻观众的人,因为今天的观众比想象中更深刻、更见多识广。
与记者复盘《我是刑警》一剧之本的诞生路,徐萌所述,与其说是一位得过“五个一”、捧过飞天奖的资深编剧将16万一线刑警、35年刑侦发展融于38集剧本的叙事雄心,毋宁看成这位“不拐弯”的创作者在追求现实主义的征途上为自己厘清的一些为与不为、信与不信。那是她练就笔力、眼界、胸襟的来处,更是一部正剧、大剧的起点。
正剧何处起笔?徐萌信奉的编剧武功“唯真不破”,事真、人真、情真,“包真的,生活所求无非一个真、一个信”。她庆幸,在追求现实主义创作的接力中,导演、演员、制片、出品方等全流程把心、把经费燃烧在了实处,“我真想给他们‘磕’一个”。她更欣喜,“不惯着”的勇气找到了许多同路人。《我是刑警》曲终时人不散。有网友细细整理自己一路追剧一路写下的十多篇、上万字笔记,徐萌转发配文,“向您致敬,向生活致敬”。
“一人知我,不恨天下。”何况,是那么多观众的回馈。
“扒火车”的人
刚收到《我是刑警》总制片人郭现春邀约时,徐萌犹豫过。虽曾参与《湄公河大案》的策划,接触过相关领域,也看过乌国庆、崔道植等刑侦专家的事迹材料,但对他们的故事心心念念是一回事,写剧本是另一回事。“剧本不靠编。”她说,没有自己下生活得来的一手素材,创作无从落笔。不过,郭现春信任她,因为笃信共同的现实主义信条。
2019年春节刚过,剧本进入策划阶段。徐萌先从“百佳刑警”的资料里获取初步认知,但还远远不够。团队把对剧集的期待凝练为“真实性强、立意高远、政治站位高”13个字,这既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艺术标准,也是层层加码的创作升维,要真正兑现,很难。“取法其上,得乎其中。”徐萌第一个为难的,是自己。
“一开始一头雾水。”她不讳言,熟练工遇到新难题。有专业壁垒,提不出问题,受访者们又纪律严明、为人低调,没人坐下来就侃侃而谈自我表扬,该保密的更是守口如瓶。怎么撬开刑警的嘴,让这群日常发问的人敞开心扉?徐萌不着急开口。每天到了下生活的地方,她坐在边上先观察。他们怎么交流,内部结构什么样,系统如何运转,诸如此类,调动所有感官去感受一个特殊行业的气质。渐渐地,她开始和刑警们聊天,聊到不明白的,连夜查资料。有关键词就有了入口,下次再聊就有了话题,随后是逻辑、故事,所有东西一点点“薅”出来,拼图越攒越多。
编剧徐萌
她把跨行业的采风比作“扒火车”:“时速300公里,有本事扒上去,跟着走一趟,你就会了。没本事会被甩下来,表明双方没建立信任,打不开界面,捞不到干货。”第一趟“扒火车”,徐萌写了20万字大纲,干了几十年的刑警说都对,但还差点意思。这相当于编剧的时速上了100公里,可以再“扒”一趟。8个多月、两轮采风,行业的基本面貌在她心里渐渐清晰。
“今天一线刑警的风貌跟固有印象相比变化很大。”徐萌说,他们太聪明了,“是时代‘养’出来的自信和自洽。队伍里很多高学历、高知人才,学法律、生物、化学的有,中文专业、艺术专业也有”。整支队伍人才升级、系统升级,这激发了编剧的创作兴奋点,也是剧的戏眼。“如果没有公安系统装备和算力的迭代,我想我不会去写一个艰苦卓绝、好人好事式的破案故事,因为已经有人做到过极致了。”徐萌认为,故事需要时代的气息。“刑警守护人民安全,忠诚、热血、担当、无私的精神内核没变,但装备变了。”她想写的,是动态发展的“变装不变芯”,和平年代,有一群高水平、高忠诚的人用硬实力守护我们。
“写乡愁”的人
2020年4月,剧本正式落笔,到第一稿完成,徐萌花了5个月,写得酣畅淋漓又“奄奄一息”。多年编剧经验和对刑警队伍的敬意,让创作充满了热情。可同时,讲故事的本质不是卖弄奇技淫巧,相反,需要刀藏背后,“几乎耗尽心血和毕生所学”。
过程有些类似思维导图,有大脉络,“讲犯罪不是为展示犯罪”,大小案件背后得埋伏国家法治化、现代化的进程,以及延伸出的世情世相等;有密密麻麻的细部,“写剧本不是摊大饼”,叙事呼吸、人物成长、专业严谨、戏剧冲突等,太多取舍平衡的学问。
比如开篇“西山矿案”,既充当乐章的“强拍”,第一声便引人入胜;也如同整个故事的序,引出秦川刑警路的起点,定下全剧纪实风格基调,还要讲清犯罪的残酷本质,写清刑警传统破案的方式和牺牲精神。
比如人物,观众对剧有了基本认知后,人物开始一笔一笔生长。他得符合客观规律、体系逻辑,是被“这一片”土地滋养孕育着的。不然,光顾着破大案、抓罪犯,爽感固然有,人物却无根。
“秦川不是爽文大男主。不仅不爽,我把他放在门轴里来回磋磨,挺‘狠’的。”徐萌用“肉体凡胎”“大海捞针”“手工作业”来形容主人公及其境遇。虽然行业里涌现过战绩彪炳的英模,但职业本身不浪漫也不传奇,它可能异乎寻常的枯燥琐碎,仰仗一步一脚印的苦功夫。这样把剧中办案过程做扎实了,剧集开播后,各地刑警纷纷点赞。而创作者的初衷不止于此,“我们生活的土地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,老百姓感受得到。创作者致敬英雄队伍,更是为了把社会安宁的过程告诉大家,让观众看见这群人日拱一卒的付出”。
徐萌深知,写破案,就不能只写破案,功夫在诗外。“要紧的是人,他们的状态、关系、认知等等,世间所有事不外乎人情世故。”站在编剧视角,刑警办案是伸张正义、守护人民,同时也是“秦川们”的打工日常。某种程度,她把《我是刑警》当职场剧写。
秦川与胡兵从“奈何抬头又见你”,到辛酸中前嫌尽释;秦川拜访武英德,从最初踟蹰不定,到熟门熟路提着水果来、带着20块钱走;张克寒一案战线持久,有些系统性问题暴露出来,条块分割、荣誉文化、技术局限,哪里痛打哪里;清江爆炸案熬得再痛苦,秦川也不愿对基层干警放狠话,他说“我不能骂他们,因为我没机会面对面地‘疼’他们”……处处渗透着“人和环境”。
“不同立场、层级间的交流,观众爱看爱琢磨。”徐萌说,这就是生活世相,“它复杂多维又深刻,创作者别妄图‘欺负’观众,想着把光鲜背面的粗陋隐藏,其实所有粉饰会被识破”。假如表达是真空的,那么讴歌无意义。
事实证明,观众为真创作埋单。网友在社交平台写:“东北长大的孩子,望着熟悉的街道、熟悉的人,看着看着哭了,这是我的乡愁。”刷到评论,徐萌当时就流泪了:“创作不就是记录乡愁吗?那里连着童年、故乡、所有美好情怀。观众能从刑侦剧里看见乡愁,我夫复何求!”
后来,徐萌想,观众给《我是刑警》冠以“中国式刑侦”之名,大抵也是乡愁奏效了,“它不是美剧、日剧、韩剧流行的某种派别,就是中国流”。
“交真心”的人
不少人略感意外,为硬核刑侦大剧奠定一剧之本的,是位女性编剧。
所谓性别带来的视角差异、写法差异,徐萌坦言“假设不了,也不太认同”。在她看来,自己写刑侦剧,一来长了“数理脑”;二来,思维和作风有锐气、有锋芒,和剧的气质相投。但这些其实并不与性别强相关。如果非要说女编剧特殊,她更愿意将之认作一种在戏剧里倾注柔情、交出真心的本能,“这让我能体察到警察心底柔软处,让我在故事里面对狰狞、凌厉后,会被出其不意的温暖情感击中”。
西山矿案,秦川询问白玲,马苏絮絮叨叨讲那些再也实现不了的美好生活,于和伟带着悲悯的眼神特别打动人。“演员演得太好,我在采风时真真见过那种眼神。”
徐萌说,编剧笔力所彰就在这儿,“透过皮肤,见血见肉见骨”。对刑警群像,人们通常觉得,他们惩恶扬善、铁面无私,同时洞穿人心人性、事事通透练达。徐萌看到的更深,“他们骨子里有执拗、不屈,灵魂高贵”。她常想起坐在崔道植这些刑侦大家跟前的感受,“哪怕什么都不说,你能感到灵魂洗礼,自己的笔也变得直接、朴素、坚定”。
富大龙饰演的陶维志就在如是心境下生长。“他是我誓死捍卫的角色。”徐萌形容这个人物“逆向而动”。在官方记载里,他很少被着墨。不是体制无情,而是在警察这一需要终身学习的行业里,新旧更替本身具有残酷性。“我为他落泪,哭的不是苦和累,是落差。”
时代向前、体系升级,跟不上的就被留在原地。六年,陶维志翻山越岭,常常四处碰壁、偶尔灵光乍现,不疯魔不成活,总差临门一脚。当真相最终降临,他痛哭一场,怅然离去。“创作可以当‘拾荒者’,捡拾不起眼的素材,再把它们生发出来。”对于陶维志们来说,一桩大案就是一辈子,虽有未竞之功,但他们的悲壮身影、执着灵魂在观众心里定格了。
编剧放不下的还有叶茂生,一个猝不及防就永别的角色。“写完生子牺牲那场戏,我不愿也不忍再看。”开播发布会,徐萌一见演员,泪水就止不住了。
一些根本来不及被看清样貌、记住名字的角色,也常徘徊编剧心头。在铁轨边一声“站住”正欲盘查张克寒的铁警、听闻枪声本能跑下楼梯的安保,“有时夜里醒来我特别难过,会想他们此刻在哪儿”。对这群保护我们的人、对警察职业,徐萌有深沉敬重、亦有不安。“有的牺牲壮烈英勇,但也有的何其无妄。”所有这些真实的血肉、骨头,她都想与观众和盘托出。
剧本倾注真心,导演、演员、制片,创作链上层层递进炼真心;荧屏外,观众也心有戚戚,“无尽的远方、无数的人们,都与我相关”。
剧里剧外,人心同频共振,徐萌觉得做编剧值得,“写剧本的出发点不是为个人宣泄,是对时代、对观众有话想说”——这部剧献给16万一线刑警,他们的付出,我们看在眼里。这部剧也献给观众,“或许为生活奔忙的人偶尔会嬉皮笑脸看似解构地面对一些事,但内心总有一块很干净、很热血的地方,它叫理想主义。”